圖:曠野的?君鳥兒。\作者供圖
那幾年在香港,自然之音起初住跑馬地。小杳習慣了開窗,?君即使夜里睡覺時,自然之音客廳和陽臺的小杳窗戶也是常年開著。凌晨睡夢正好,?君常常被一陣嘹亮的自然之音鳥叫聲吵醒。那鳥的小杳聲音極有穿透力,尖利而急促,?君并且是自然之音降調,一聲接一聲,小杳淒厲焦灼,?君聲聲慘聲聲催,自然之音讓人平地起急,小杳睡夢都塞滿了焦慮感,幾乎天天如此。有時我忍不住強撐著從睡夢中爬起來,趴在窗前想看看這討厭的家伙到底是什么鬼樣子,但只聞鳥啼不見鳥影。媽媽說是一種黑色的鳥,但我始終未得見。
后來上網一搜,才知這家伙聲名遠揚,其名叫噪鵑──光聽這名,可想而知大家的印象多么驚人一致。噪鵑在求偶季節會晝夜不停鳴叫,嶺南地區更是噪鵑作為留鳥的長居地,一年四季攪人清夢,甚至因嗓門過大被人投訴。人們形容其為“淒厲的歌手”“春天里背景雜音的始作俑者”,被“譽為”鳥類界“震耳欲聾之王”。
噪鵑行蹤隱秘,常常躲在稠密的紅樹林或森林里,人們被吵得心煩,尋聲找到聲音所在的樹,但哪怕眼前只有一棵樹,仍是無法瞥見其真身。想要見到一只暴露在空曠處的噪鵑,需要十二分的運氣。我倒是想,或許這家伙心知自己叫聲不討喜,所以千方百計躲起來,免得遭驅逐。據說噪鵑的顏值不怎么樣,確實是黑色的,眼睛還是紅的,看起來兇兇的不好惹。牠習性尚好,只吃昆蟲和植物果實,屬于保護動物。
香港許多地方都能聽到噪鵑的叫聲,成了香港車水馬龍之外罕有的噪音,算是純天然的“綠色噪音”、白噪音吧。也是港漂們憶起香港的一個背景音,也說明人稠樓密的香港,并不妨礙成為鳥兒們的樂園。
汪曾祺先生曾寫過一篇隨筆《香港的鳥》,他在跑馬地看見一個提著精致雙層鳥籠遛鳥的人,“在香港看見一個遛鳥的人,我覺得很新鮮?!边€當作趣事告訴作家張辛欣。又在大嶼山清晨聽見斑鳩叫,夜間聽見蟋蟀叫。臨離香港,汪老被一位女記者拉住問對香港的觀感,汪老答“‘眼花繚亂,應接不暇’,并說‘在香港聽到了斑鳩和蟋蟀,覺得很親切’,女記者問斑鳩是什么,汪老‘只好摹仿斑鳩的叫聲’,女記者‘連連點頭。也許她聽不懂我的普通話,也許她真的對斑鳩不大熟悉?!?/p>
這畫面想想好有趣,老頭一本正經學斑鳩叫,香港女記者聽得懵懵懂懂,不知女記者筆下如何描述采訪汪曾祺的這一場景。汪老也好玩,令他“眼花繚亂,應接不暇”的香港,諸多見聞中他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鳥鳴蟲吟──看起來“很不香港”的細節。
汪老感慨“香港鳥很少,天空幾乎見不到一只飛著的鳥,鴉鳴鵲噪都聽不見?!比裟苡袡C會穿越,我會告訴老先生噪鵑的趣事,還有一些香港鳥兒的故事:
──在香港的山間密林,有鳥兒自己的“地盤”。行山人在紅樹林邊,幽林深處一路疾走,密林中安靜得只有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,人困馬乏,枯噪乏味,這時傳來一兩聲鳥鳴,纖纖幽幽,清脆婉轉,只一兩聲,似遠似近。這些小家伙在自己的領地反而低調優雅起來,倒讓人們覺得打擾了牠們,也讓人心情一下子塵落雜靜,空音縈繞。
──在香港的小巷深處,會有鴿子斑鳩每天探頭探腦,一大早咕咕低唱,叼來樹枝電線,在窗臺做窩。曾有一只鴿子從我陽臺敞開的門飛進廚房,我聽見廚房里叮當作響,開門一看:一只鴿子站在灶臺上,鍋被打翻在地,凹了一個角,牠小眼睛滴溜溜斜睨著我,一副“看你咋地”的傲嬌樣。我不敢驚擾牠,把門輕輕帶上,趴在門口看著牠一會兒又從陽臺飛出去了。在摩理臣山泳池附近一棵大榕樹上,棲息了上百只鴿子,起起落落,絮語綿綿。在維港兩岸的海上,有蒼鷹盤旋銜魚掠空,有幼鳥集散歸巢,一幅港版的秋水長天落霞孤鶩。
世界上最自由的動物或許就是鳥吧。高天闊地,任牠飛任牠唱。盡管人把鳥當作寵物把玩,一只鳥兒放在手心里不過巴掌大,但一旦飛出去,其高其快,人的手眼捕捉不及。人是鳥兒謙恭的學徒──鳥兒在深林中歌唱時,人遠遠地聆聽,然后回去根據鳥兒的歌聲寫出了旋律。鳥兒展翅的一瞬,華麗的羽毛經常被時裝設計師模仿過來,當作自己的創意。人們羨慕鳥兒的飛翔,才有了飛機。
鳥兒是弱小的嗎?一只疾飛的鳥兒足可洞穿飛機金屬的外殼。鳥兒是卑微的嗎?最小的鳥類不過蜜蜂般大。但是鳥兒飛過大海,飛過樹梢,人人都看見了;飛在云端,太陽星星都看見了。牠飛翔時,天空只不過是翅膀的背景。
人沒有翅膀,但人的思想會飛。思想如果長了翅膀,就沒有它達不到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