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:中環街頭一景。?君\香港中通社
北京沙塵暴的城誌幾天,住在辦公室不敢出門,小杳以免當“人肉吸塵器”,?君并加重感冒。城誌畢竟口罩戴得再嚴,小杳也擋不盡漫天沙塵。?君辦公室窗戶沒開,城誌窗臺、小杳桌上、?君地面還是城誌浮了一層薄薄的沙,空氣中彌漫著土的小杳味道。這沙,?君是城誌躲也躲不及的沙。
回到老家,小杳窗外是江南滴也滴不完的雨。淅淅瀝瀝的清明雨,落在芭蕉葉上、落在天井里,落在母親養的花上──吊蘭、繡球、薄荷、杜鵑,都長得極好。
不自覺地想起香港,那里夜晚的窗外,是看也看不透的墨色大海。
特別欣賞的作家葛亮對其故鄉和客居的香港,有十分恰切的稱呼──他稱故鄉南京為“家城”,稱現在生活的香港為“我城”。他常常由對兩座城市的觀照,思考因循于不同環境、生長路徑所塑造出的城市或個人的獨特性。
每座城市都有自己滲在骨子里的“範兒”,這在千城一面的趨同大勢中,成為了每座城市最后保留的自尊,不至于為他者完全重疊淹沒。足跡亦心跡,經歷不同城市的生活,每物每人都在這個過程中不知不覺形塑著屬于自己的“範兒”。
對于我,故鄉、北京、香港這三個地方,應該是:家城、我城、客城吧。我的想法與寫作常常不自覺地在三城之間跳躍,那是思維這個家伙自己在跳來跳去,按都按不住。
對一個城市的感覺,與人的心境有關。
蕭紅來到香港時才三十歲,但已飽經憂患離亂。這個南國蕞爾之地給了她安靜短暫的庇護,完成了《呼蘭河傳》這部傳世之作。她創作的激情熾烈,身體卻日漸衰弱。她在給友人的信中寫到:“我來到了香港,身體不太好,不知為什么,寫幾天文章,就要病幾天。大概是自己體內的精神不好,或者是外邊的氣候不對?!彼恢痹诳人?、在沉思、在懷想、在寫作……用燃燒生命的方式度過了在香江的最后歲月。
我曾在淺水灣影灣園酒店參加朋友的婚禮。酒店中西合璧,樓是新式的,中間洞空,像一個大大的回字;樓梯、廊柱、噴水池……卻是老物件。過了馬路拾級而下至沙灘,意外發現有一座雕塑和三組藝術長椅。雕塑為紀念蕭紅而建,由三十一只紅色飛鳥組成,代表蕭紅短暫苦難的一生,每只鳥以不同姿勢飛向不同方向,代表她跌宕飄零的經歷。鳥的顏色由白漸變為紅,是她生命色彩的寫照。三組藝術長椅則為張愛玲而設計。子彈及茶幾上的舊照片,代表戰亂的時代背景和她的求學時期;椅上書籍和筆的雕塑,代表她的創作盛期;椅邊的行李和扶手上的外套造型,代表在香港短暫的旅程。
張愛玲筆下的香港,是“釅釅的,滟滟的海濤”,還有“把窗簾都染藍了”的那片海水。是“望過去最初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看板,紅的,橘紅的,粉紅的,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……”是這般濃烈的四季──春天,滿山的杜鵑花在纏綿雨里紅著,簌簌落落,落不完地落,紅不斷地紅。夏天,夾道開著紅而熱的木槿花,像許多燒殘的小太陽。秋天和冬天,空氣脆而甜潤,像夾心餅干。山風,海風,嗚嗚吹著棕綠的、蒼銀色的樹。于張愛玲那樣一個“刁鉆”的人,“太喜歡這城市,兼有西湖山水的緊湊與青島的整潔,而又是離本土最近的唐人街……”實屬難得。
更喜歡葛亮文字里的香港,他既能敏銳地觀察到物欲匆忙的所謂“中環價值”,也曾站在港島電車末站的西環,體會這座城市的靜謐和老舊。他在大學里靜靜地感受濃厚的人文氣息和歷史感,感受許地山、陳寅恪、朱光潛他們留下的痕跡。他筆下的香港古雅樸舊,也市井混雜,充滿時光的交錯感。不徐不疾,如他一向的儒雅舒緩。
“當你在這座城市生活久了,它的某些特性會深入到你的血液跟肌理當中,會很自然地影響你的思維模式,成為你表達方式的一部分。這不是你可以選擇的,一旦你對這座城市的表達進入到這個場域,這個城市會選擇你?!?/p>
家城是自身的來處,滋養了人的脾性、質底;我城是事業的棲息地,決定了人的站位;客城──幸好是香港──拓展了人的視野,讓人更包容。故鄉讓人親近松弛,京城的磅礴厚重讓人敬畏,香港的多姿多元讓人葆有新鮮感探究欲。三個城沒有彼此排斥,沒有彼此鄙薄,沒有彼此羨慕。她們各自有各自的好與不夠好,讓我更加豐富平和,她們塑造了開闊的我。
在故鄉,陪陪母親、吃一餐帶竹筍的土菜就好了;在京城,沒有什么事不可被長安街的騎行治癒;在香港,坐一趟天星小輪吹吹海風、坐在西環的海邊看一場壯麗的落日,就好了。